大醫生 | 黃澄如:小兒泌外的“第一人”
來源:大醫生兵器譜20160324
北京兒童醫院,每周五早上8點多,一位頭發花白,微微佝僂著背,卻步態穩健的老人都會穿過她工作了整整60年的門診大廳,準時出現在泌尿外科的特需診室里。這時的她,不單單是一位慈祥和藹的老奶奶,更是家長心目中的救星,盡管她和她的小患者之間年齡相差了將近一個世紀。
她,就是北京兒童醫院泌尿外科的創始人,年屆九旬的黃澄如教授。
1972年,她負責組建了國內最早的小兒泌尿外科專業組。那里,已經從最初僅有的11張病床發展到目前的62張,每年完成大中型小兒泌尿外科手術2000余例,更在2001年成立了北京市小兒泌尿外科中心。1996年,她主編出版了國內第一部小兒泌尿外科專著《小兒泌尿外科學》。
她用常年不變的微笑,對待每一位孩子和家長。看到她,病人就獲得了安全感,看到了希望,感受到了溫暖,這種感受于無聲中匯集成一種氛圍,就是人們對醫者仁心的敬仰。
特需門診室內
一個上午她洗了22次手
為了照顧黃教授,科里為她安排了7個特需號。還沒等她坐下,等在門口準備加號的家長們蜂擁而至,雖然有點無奈,她還是笑瞇瞇地答應了。“沒辦法,都是那么老遠來的,不容易。” 數一數,加上預約的號一共25個。這個數字在很多醫生那里是小case,但對于已過鮐背之年、依然堅持一筆一劃書寫患者病歷的黃奶奶來講,午飯肯定是吃不上了。
黃奶奶說她自己“下手狠”,但眾多家長寧肯千里迢迢半夜排隊,也愿意把自己的寶貝兒交到黃奶奶手上,為孩子“翻小雞兒”。
小男孩在生長發育過程中,有一段生理性包莖期,如無特殊情況不需處理。但隨著孩子不斷成長,排尿后包皮腔內往往有少許遺留尿液,加上積存的類脂質及上皮脫屑,就會逐漸形成塊狀包皮垢。包皮粘連是小兒泌尿外科最常見的小病,也是家長的一塊心病。而部分醫療機構的不實宣傳,更讓家長憂心忡忡。很多家長在別家醫院都被告知孩子需要手術治療,但由于擔心麻藥對孩子大腦有影響,因此大家更喜歡黃奶奶這種最最原始,卻也是最最安全有效的徒手“翻小雞兒”。
一上午的特需門診,這樣的病歷占到90%以上,所以記者也得以見識了黃奶奶的“徒手翻”。
一個八九歲的小男孩上了床,黃奶奶走到床前問:“你勇敢嗎?有點疼,我試試行嗎?”她搓熱雙手,兩根手指輕輕捏住孩子“小雞雞”的包皮,一點點向根部退,隨后利落地向后一翻,包皮垢便露了出來。孩子這時已經疼得哭出了聲。“咱們再忍忍啊!不許再哭了啊,我都沒嫌你臟,看看,這么多的臟東西都在里面。”半哄半嚇間,她已經用手輕輕把臟東西取下來。接下來,黃奶奶又來回給家長示范了兩次,幾分鐘結束戰斗。
很多家長不敢相信,這樣就可以了?真的不用手術了?黃奶奶僅用一句話回復:“回家多給他翻翻,抹點紅霉素眼藥膏幫助潤滑,過幾天就好了。”
和別的醫生不同,給孩子徒手翻包皮的時候,黃奶奶從不帶手套。她說她更看中這種真切的觸感。同時,她也想讓家長知道,這些可愛的孩子就跟自己的孫子一樣,她更愿意處理完再去清潔雙手,再為下一個孩子做治療,“紙巾也太硬,更痛,遠不如用溫熱的手指輕輕抹去積垢”。
所以這樣一個場景一直在記者眼前定格:窗臺上碼起的小山一樣高的擦手巾,越堆越高。這個上午,有22個需要她不斷起身走到檢查床旁進行處理的孩子;這個上午,她洗了22次手……
“高度負責的態度
也是治愈病痛的一劑良藥”
一位患者評價說:“黃大夫有著醫生久違的和藹與親切,有著老一輩醫務工作者的醫德和醫風,這種高度負責的態度也是治愈病痛的一劑良藥。” 的確,很多小患者的家長又都不約而同地在這里感受到了那些久違的東西。
黃奶奶憑借嫻熟的技巧,和藹可親的態度,幾分鐘就把家長的心病了了,藥費也是你想不到的便宜:紅霉素眼藥膏一支,整個藥費甚至不超過5元錢。這個結果,與很多醫院動輒千元的包皮手術費比起來,讓人感到的溫暖和欣慰,絕非那幾個數字所能包含。這種實事求是的行醫態度,也是這個時代彌足珍貴的。
對于某些疾病,黃奶奶的治療原則并沒有那么激進。比如小兒泌外常見的腎積水,面對焦慮惶惑擔心的年輕父母,她甚至會說:這是孩子胎里就帶來的,現在多少個月過去了,他不是好好的嗎?為什么一定要現在就做手術呢?
她教這些在她眼里也還是孩子的家長們,要學會觀察,“如果沒有進展,孩子也可能一輩子就這樣,不用治了。” 她舉例子:“你身上的毛衣,穿舊了,領口也松了,不也不耽誤穿嗎?”
“沒事!”這是家長最愛聽到的一句最溫暖的話。通過她耐心的講解,多少家長揪著的心放下了,甚至激動得泣不成聲。
連續19年
她都會收到小患者鵬鵬的明信片
“黃奶奶您好,不知道是否還記得我?我從不到1歲的時候就一直在你們那兒看病。現在我都20歲了,我也準備學醫,要像您一樣為小朋友們解除痛苦。”
在數不清的小患者中,這個孩子很難得地留在黃奶奶的記憶中。每逢過年,她都會收到孩子寄來的明信片,那張小小的賀卡承載了19年來一家人對她的敬重與感激。
鵬鵬(化名)11個月大的時候因雙側迅速增大的腹部腫物第1次入院。B超及靜脈尿路造影顯示是雙腎腫物,左側13.6×9.4×10.2 cm3, 右側12.5×10.7×10.3 cm3, 家長決定放棄化療及手術,出院給孩子自行用癌癥點穴膏治療,后因腹部腫物繼續增大二次入院。不到3個月時間,黃澄如接手的時候,患兒的腹圍已經達到71厘米,就像一個足球扣在只有14個月大的鵬鵬身上,并且鵬鵬一度曾有呼吸、心跳停止現象。孩子媽媽慌了神,哭著央求醫院救救孩子。
黃澄如決定先試行左側腎瘤部分切除減壓。手術很順利,切除的左腎瘤重4斤多+500ml液體,經病理檢查診為胎兒橫紋肌瘤型腎母細胞瘤。半個月后她又為鵬鵬做了右腎瘤切除,重量約為3.5斤。二次手術后,小鵬鵬身體迅速恢復。半年后她又把緊貼于孩子左腎腎盂腎盞殘存的葡萄樣小瘤子清理干凈。術后靜脈腎盂造影復查示雙腎功能良好。1998年底鵬鵬停用化療,用B超及胸部X片監測,無腫瘤復發或轉移跡象。
2013年5月15日,鵬鵬最后一次來門診復查時,已經是一個17歲、身高1米73的大小伙兒了,B超復查:腎母細胞瘤術后無復發灶。一個曾經在死亡線上掙扎的孩子重新獲得了新生。
從零開始
首個小兒泌外專業組由她帶領創建
在家長眼里,黃澄如教授也許只是位德高望重的老專家,能為孩子迅速解決包皮粘連的名醫。然而他們不知道,眼前這位慈祥和藹的老人,卻是我國小兒泌尿外科專業赫赫有名的領軍人物。
1972年,我國第一個小兒泌尿外科專業組在北京兒童醫院由她帶領組建;背后有北京大學第一附屬醫院泌尿外科的支持。她曾連續4年擔任北京兒童醫院外科主任,統管四個病區;她歷任《中華泌尿外科》、《中華小兒外科雜志》編委,中華醫學會小兒外科學會會員,英國小兒外科學會海外會員;以第1、2位作者在國內外核心期刊發表論文69篇(其中SCI5篇),于1996年出版了中國第一本《小兒泌尿外科學》,并于2006年出版《實用小兒泌尿外科學》。
1950年,從北醫醫療系畢業的黃澄如為了做外科醫生,只身跑到了大連醫學院工作。1955年,張金哲調任新建的北京兒童醫院外科主任,一封信函又讓背井離鄉的黃澄如在次年回到了故鄉北京,真真正正成為一名小兒外科醫生。從那時起,她為數不清的孩子做過手術,且一直堅持到87歲才離開了手術臺。
工作伊始,她擔任外科主治醫生工作。那時候來醫院就診的腎結核、骨髓炎患者特別多,尤其骨髓炎患者最嚴重的半條腿都是膿腫。別人不要的患者,她都收。“沒想那么多,先收進來。”她還記得,當時檢查條件有限,沒有B超,只有靜脈腎盂造影和排尿性膀胱尿道造影。有一次診斷出現了失誤,術中打開發現尿路梗阻的位置不是下面,而是上面,家長說“沒關系……”
她回憶說,那時醫患關系很和諧,醫學就是在一次次失敗中進步、發展的,醫生也是在一次次手術的歷練中成長的。患者的寬容和理解,使她可以大膽地嘗試各種手術技術和術式。
1972年,她在張金哲主任的領導下組建了小兒泌尿外科專業組,當時只有3名大夫、11張病床,同時還要收治闌尾炎患者。黃澄如有一股子狠勁,尤其對自己。剛開始做尿道下裂手術時,有一次連著做了3個病人,結果有一個出現了尿瘺,當時的外科主任張金哲在查房時點名批評她。
她說她是“暗地里跺腳、用功”的人。不讓做,她就自己反復琢磨,找出尿瘺的原因,通過觀摩別人的手術,有機會的時候再去嘗試,最終,她的手術得到了張金哲的認可。
學生眼里
她被視為行醫之路的指路人
泌尿外科前大病區主任孫寧教授一直將黃澄如教授作為他行醫之路的指路人。說起自己的恩師,孫寧坦言有件事不得不說,“這件事不僅于我,相信對于現場每一位醫生都會銘記一生。事情發生在我恩師的老伴 —— 曾任北京大學第一附屬醫院泌尿外科主任醫師吳文斌教授的遺體告別儀式上。”
在儀式快結束時,北大醫院當時的泌尿外科主任代表院方詢問黃澄如教授對北醫有什么要求,眾人都認為這是禮貌性的問候,沒想到黃教授卻語出驚人:“我有一個要求!”正當眾人紛紛猜測黃教授會在這樣的場合下,提出什么樣的要求時,黃澄如卻說出了這樣一個心愿:“我們兒童醫院有個醫生要到北醫去學習一下,希望你們盡快安排......”
這件事在孫寧教授的心中刻下了難以磨滅的烙印,簡單的一句話足以讓眾人看清一名好醫生關注的是什么,放棄的是什么,也明白了作為醫生的舍與得意味著什么。
現任病區主任張濰平教授是黃教授的得意門生,他印象中的老師雖然慈祥可親,但對待工作卻格外嚴格。張濰平說:“黃頭兒很嚴厲,批評的話讓人臊得回去不認真看書都不行,我們泌尿外科的人都害怕她。”黃教授對學術要求不可謂不苛刻,堅決不許造假。所謂嚴師出高徒,正是在這樣的學習氛圍下成長,張濰平對醫學的敬畏也由此激發。如今的他,無論學術還是行醫,始終堅持實事求是,一是一,二是二,容不得半分摻假。
和諧的集體
言傳身教出來的正能量
北京兒童醫院泌尿外科是一個非常團結的集體,這并非一句虛話。作為奠基人,黃澄如教授在建科之初就立過規矩,她一直強調大家要和諧相處,“大家要把精力和時間用對地方,多鉆研學術和業務。”一句話,造就了泌尿外科濃厚的學術氛圍。
剛剛畢業轉科時,現任病區副主任的宋宏程跟著黃澄如教授出門診,看到她總是親手寫病歷,并把特殊病例都詳細記下來,當時他就覺得這是個真正做學問的人。黃澄如是科室里人人尊敬的老教授,但在醫學問題上,她歡迎所有人和她探討甚至爭論。同時,她犯了什么錯誤也從來不藏著掖著,會非常主動表達出來,目的是讓年輕大夫不走同樣的彎路。
一次,在周四的全科會診上,針對一例性別畸形案例,宋宏程和黃教授開玩笑說:“黃頭兒,您之前在書里可不是這么寫的,您以前寫的是以外生殖器決定做男孩還是做女孩。”黃教授沒有絲毫猶豫地答道:“我說錯了,我以前這么說,現在改了!”
泌尿外科在討論手術、討論治療上面,從來沒有年資差異,任何大夫都可以自由發表自己的見解,終極目標在于“找到最好的方法解決病人的難題”。“我記得,以前黃頭兒和孫頭兒就經常因為學術問題吵得面紅耳赤。”宋宏程笑著爆料。
在這個大家庭里,黃教授既是嚴厲的領導又兼顧著大家長的身份。早些年,泌尿外科患者沒那么多,醫生也沒那么忙的時候,每天上午出完門診或做完手術,黃頭兒還會帶著孫寧、張濰平他們到八一湖游泳去,然后下午再回來繼續工作。
在她的身體力行下,經過多年的經驗積累,北京兒童醫院泌尿外科疾病診治已經達到國內領先、國際先進水平。目前,泌尿專業組每年完成大中型疑難手術計2000人次,其中泌尿生殖系畸形、尿道下裂手術已積累了上萬例經驗。根據不同情況選擇多種術式,一期手術修復成功率達80%以上,先天性腎積水腎盂輸尿管吻合手術成功率更是達到了95%以上。另外科室在泌尿生殖系腫瘤、泌尿系創傷、神經性膀胱功能障礙等方面都積累了豐富的經驗,取得了良好的社會效益。尤其是近年來,泌尿外科多次獲得北京市和北京市衛生局科技進步獎,并于2012年獲得國家自然科學基金的支持,對尿道下裂的病因學進行了更為深入的研究。
記者手記
黃澄如教授有隨身記筆記的習慣:哪一天做了什么手術,患者情況大致是怎樣的,她說這樣做是為了便于術后隨訪。這樣的本子她都記不清有多少個了,最新的筆記本的最后一行,時間顯示是2013年3月12日,“橫紋肌肉瘤,膀胱全切輸尿管造口”,這是她行醫一個甲子以來的最后一例手術,這一年,她已是87歲高齡。
回首此生,回望她診治的每一個患者,她微笑著說:我都盡力了,無愧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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